反戰動員 HK Anti-war Mobilization
在香港,支持烏克蘭彷彿天經地義。這支持沒有成本,我們的生活似乎並沒有受俄烏戰爭太大影響,新聞中的糧食危機和燃油短缺好像離我們很遠。但在歐洲,戰爭初期展現的團結開始瓦解,歐洲民眾縱然仍站在烏克蘭一方,對戰爭的長遠目標卻出現分歧。 ECFR的調查發現,歐洲人對於戰爭應該怎樣完結,意見分歧越來越大。有近35%受訪者認為即使烏克蘭要作出妥協,也應儘早結束戰爭(和平派);亦有22%受訪者認為應持續戰鬥,以恢復烏克蘭國土完整、懲罰俄羅斯為目標(公義派)。同時,亦有約20%受訪者拒絕在兩陣營間選擇,但仍十分支持歐盟應對烏俄戰爭的行動。這搖擺組別的受訪者與公義派有着同樣的反俄情緒,但也如和平派般擔心戰爭升級。專家估計未來數個月,這組別將會面對越來越大壓力迫使他們站邊,他們的意見將會影響歐洲未來的走向。 |公義與和平,是否真的對立? 有參加者認為,報告中「公義派」及「和平派」的劃分,其實是偽命題,亦過份簡化人們對戰爭的取態。除了戰爭販子、統治階層和賺戰爭錢的少數人能從戰爭中得益,戰爭對大家都沒有好處,因此必須要達成和平。而何謂真正的和平?如果無法令俄羅斯作出根本性的改變,制止日後可能會有的侵略,只是追求「停止戰爭」的「和平協議」,並不會解決問題,亦不能確保和平持久。 更何況,現時用來「懲罰俄羅斯」的制裁措施又是否符合「公義」原則?參加者認為,真正公義的制裁,應針對俄羅斯的財閥,或是普京背後的戰爭集團,瓦解獨裁體制背後的政治經濟體制;而不是針對俄羅斯普羅大眾。現時的制裁卻無法攻擊高官,反而傷害俄羅斯公民社會,令俄羅斯民眾更怨恨令其生活水平變差的「外國勢力」。我們固然需要支持烏克蘭抵抗,亦應該向烏軍提供軍備;但不處理社會分配公義的問題,只會繼續延續寡頭、財閥對平民,在政治和經濟上的剝削。統治階層亦會繼續利用戰爭為自己謀利,利用戰爭滿足軍國主義的擴張慾望。 但亦有參加者認為,兩派之間的爭議,其實是現實中迫切的問題。現在的困局是:普京無法完全攻陷烏克蘭,但烏克蘭已經失去許多南面的國土。「和平派」及「公義派」的基本立場都是希望支援烏克蘭,但戰爭的火會燒到自己身上,影響生活水平。全球通脹嚴重、糧食燃油短缺,俄羅斯和烏克蘭的「攬炒」,亦會讓依賴兩國出口食品的發展中國家人民挨餓。我們當然希望能有一個完美的方案,徹底地「解決根源問題」。問題在於,短期內看不到烏克蘭會贏的可能,若讓戰爭延續多一刻、讓兩國繼續攬炒多一天,都會造成兩國及其他國家人民更多的苦難。(如黎巴嫩、斯里蘭卡等窮國已在鬧糧食荒,歐洲受熱浪侵襲加劇能源危機。)普京是獨裁者,獨裁者不會介意被國際制裁、國民挨餓。但民主國家的話,當事態對民眾生活造成衝擊,政府則要想辦法解決問題。假設我們是西方某國領袖,已知戰爭持續導致本國民生經濟疲憊,而所見烏方收復失土而獲勝的「公義」結局遙遙無期,如想盡快舒緩戰爭衍生的全球社會經濟問題,似乎不得不「捨義取生」,催促烏方求和;甚至要求烏克蘭接受割地賠款換取「和平」、儘快停止戰爭對全球的衝擊。 再進一步,大家都知道俄羅斯有錯,但都無法讓俄羅斯的戰爭機器停下來。烏克蘭、俄羅斯及白羅斯的民眾都因戰爭而受苦,而割地求和亦是壞先例。但宏觀地看,現實世界有太多邪惡的政權和資本家,若西方盟國集中火力對付俄羅斯,能否有餘力對付其他發動戰爭的獨裁政權和勢力?例如,沙地阿拉伯也入侵也門長達10年,對內打壓女權、肢解記者,拜登上台後也曾經打算制裁沙地阿拉伯,但卻因為要制裁俄羅斯這個在世界燃油供應問題上舉足輕重的石油大國,而向沙地阿拉伯求和。西方盟國是否有能力同時應對多個入侵他國,侵犯國內外民眾人權的國家?在世上有很多獨裁政權蠢蠢欲動的現今,若大家想支持烏克蘭繼續抗戰,就必須回答這個迫切的問題。 |俄羅斯和白羅斯的反抗運動,能否對局勢帶來希望? 我們都清楚,無法單靠外部勢力停止俄羅斯的戰爭機器。但如果從內部引爆,能否干預局勢發展? 從人權組織的報告和媒體報導中,我們得知俄羅斯和白羅斯都以嚴刑峻法打壓反戰示威。俄羅斯立法,批評俄軍入侵烏克蘭最高可被判監15年;白羅斯亦修例,稱進行恐怖主義活動可判死刑,以阻嚇透過不同方式抗議(包括透過炸毀鐵路)的反戰示威者。在俄羅斯,當局在開戰後首月已拘捕了超過一萬人,白羅斯當局同期也拘捕了近1500人。槍打出頭鳥,在反戰代價高昂(白羅斯女大學生在網上批評俄白兩國對烏克蘭發動戰爭,呼籲他人上街示威後,被判監6年半),而且網絡監控、人臉識別技術日趨發達的現在,很難動員人們參加反戰示威,更難將反抗行動組織化,形成一場實際能夠撼動政權的群眾運動。現今形勢亦與1917年不同,當年工人政黨和運動勢力強大,但現時公民社會退卻、獨立媒體被打壓,工人運動亦在衰落。我們仍需要摸索新的運動模式。 同時,俄羅斯民調反映有超過70%人支持軍事侵略,雖然需要考慮人們可能因高壓統治而不敢發表真實意見,但都可見反對力量微弱。普京亦在透過這場戰爭,動員群眾支持政權,鞏固他對俄羅斯社會的控制。經濟制裁似乎亦未能挑起國內反對聲音,使民眾反抗政權,反而將民眾推向獨裁者。蘇聯體制歷史悠久,從來不是靠民眾基礎,而是靠天然資源。只要軍國集團操控石油交易,制裁對俄羅斯政府的衝擊有限,但對民眾生活則造成巨大衝擊。制裁亦令民眾無法購買外國產品,反而更依靠獨裁者和其利益集團的資源。 不過有參加者亦認為,這股反對力量不容忽視。情況未必如我們想像般惡劣,相信兩國仍有很多反對戰爭的人在想方法停止戰爭。而戰爭,加上新自由主義、全球暖化等問題,亦可能令全球民眾覺醒,共同合作改變世界體制秩序,可能會因此開拓第三條路線。 |全球社會經濟問題,與其説是因戰爭而衍生,不如説是長期累積後的爆發 有參加者認為,物價上升的趨勢無法阻止,即使我們勉強割地求和,也只會鼓勵更多戰爭。由於跨國維和組織失能,地緣角力只會加劇,而各國政府亦因各自利益無法合作解決全球危機(如難民、氣候危機、跨國犯罪等)。各政府亦只為權貴利益服務,民眾缺乏話語權,無法推動真正能改善民生的政策改革。 糧食危機其實亦是導致十幾年前阿拉伯之春爆發的原因之一,全球化區域分工只會導致各國物資供應更容易受制於國際情勢發展。例如:全球五分之一小麥生產來自烏俄兩國,穀物交易由4間大公司控制。今次戰爭導致的糧食危機,其實遲早會爆發,根本問題在於金融資本的壟斷。至於能源方面,普遍使用的化石燃料要依賴獨裁政府供應。因此需要綠色能源轉型,而且要確保糧食和能源自給自足。老套説句,這些問題其實都指向同一問題——資本主義的問題。而要解決這些問題,則應該逐步提出有現實指向的綱領,才能吸引群眾支持,而不是透過現實主義外交角度。 剛才有參加者問及烏克蘭當地組織的工作,他們除了救助難民、提供人道救援,亦有提出現實主張,如「取消烏克蘭外債」。戰前烏克蘭的經濟已陷入惡性循環,債務飛漲,不論和平時期的發展或戰爭後的重建,其實也因要償還外債難以實現。可見這些問題積累已久,幾十年來不斷重複,不是開戰後突然出現的。 |第三條路? 在討論很多「應然」的問題後,參加者們嘗試討論:那實際應該如何做?是否真的有一條可行的「第三條路」? 能源方面,尋找替代的能源供應需時,例如德國全國能源供應仰賴天然氣,所有基建都是為輸送來自俄羅斯的氣態天然氣而設。德國無法尋得廉價的替代天然氣供應者,而轉用其他國家的天然氣,亦需要基建設施配合。例如轉用液化天然氣,需要規劃港口、接收站、儲存罐等配套設施,未必能解決燃眉之急。綠色能源轉型同樣需時發展,更不説綠色能源也會引起地緣政治矛盾,以及對環境造成破壞。如在湄公河上游興建多坐水壩,導致下游缺水發生旱災;處於湄公河下游的國家也會受制於上游,影響當地水力發電的發展潛力和穩定。 在糧食問題上,與會者提出三個方案確保各國糧食安全:(1)透過長遠的組織行動,改變資本結構;(2)振興各國本地農業;(3)將農業生產國有化。另外亦應該施壓,讓發達國家轉移能提高產量、改善氣候土質的技術,令發展中國家也能為國民提供更高質量的糧食。但這些措施都需要長時間的爭取,而戰爭再持續,很多人會餓死。似乎立刻停止戰爭,讓烏俄兩國正常生產和出口糧食,才更能舒緩迫切的糧食危機。雖然各國現在已達成協議,讓烏克蘭糧食得以出口,但俄軍仍在轟炸烏克蘭的農田和糧倉,戰爭亦導致土地被污染,農田裏佈滿地雷,農民可能參軍到了前線、甚至有傷亡。烏克蘭作為農業生產大國,國內戰區都面臨嚴重的糧食短缺。就算通過計算,現時人類生產的糧食足以讓全球所有人都吃飽,如何讓最有需要的人獲得足夠的糧食?如何合理分配糧食?這些都是需要處理的問題。 戰爭導致人們流離失所,有很多烏克蘭難民到了歐洲。波蘭本國有3800萬公民,卻收容了近300萬烏克蘭難民,當地就業市場如何消化這些人口?在國內經濟下行的情況下,各國又是否有足夠資源承擔難民收容所和人道援助的額外開支?歐洲民眾現在亦開始不滿本國政府將「過多」資源和精力投放在烏俄戰爭能夠及烏克蘭難民身上,而削減本地醫療福利預算。作為民主國家,國內民意的轉向會影響政府政策,難民政策會否導致族群矛盾加劇,歧視和排外情緒湧現?現時情況是,有很多烏克蘭人在海外未能有安穩生活,存款用完,被迫返回家鄉。戰爭持續的話,各國亦會重新審視是否有足夠資源支援難民,屆時難民將會面對更大的困境。 但亦有參加者認為,可以透過停止新自由主義政策,減少工時和退休年齡,承認他國學歷,減低房屋空置等方式,解決難民的就業和住屋問題。【難民的問題會在第二次線上吹水會再作詳細討論】 發達國家亦在全球資本主義中有許多得益,累積鉅額財富。與其將錢撥作軍費用於打仗,是否應該將資源用於支援貧窮國家,透過金錢援助(foreign aid)改善發展中國家的經濟和民生?但亦有媒體報導曾揭露,過往的國際援助中至少有25%留在本國內,另外的75%亦要通過不同的代理人,各代理都會拿取部份款項作行政費用。例如在2010年海地地震後,單是美國就捐了13億美金,但海地的NGO只收到當中0.9%款項,其餘大部份到了美國境內的私人企業手中。2011年,發達國家籌集了1000億美元的款項用作支援發展中國家,但當有220億從未被匯出。意大利更是在籌集20億中,只匯出3億予發展中國家。 如何監察金錢援助的運用,防止援助滋養貪腐,讓資源到達真正需要的人手中,亦是大問題。 雖然與會者嘗試勾勒出「第三條路」的大概框架,透過各國內的社會運動,改革國家體制和政策。但大家也同意這條路需時甚久,似乎無法在短期內解決燃眉之急。 |總結 我們似乎都不能接受為了減低人命傷亡、解決全球糧食能源供應問題、改善全球經濟,而要犧牲烏克蘭,讓烏克蘭割地求和。這樣做,只會令烏克蘭繼續被籠罩在隨時會再被俄羅斯侵略的恐懼中,更會助長俄羅斯的氣焰,讓俄羅斯得以繼續發展在烏克蘭的勢力,甚至在淪陷區打壓異見聲音,實施違反人權的政策。同時,我們亦似乎無法忽略現實中,戰爭對全球帶來的人道災難。亦因此需要劃分不同考慮的優先次序,並不能以「根除問題」為由迴避這種兩難。幸運的是,與會者並非決策者;直到討論結束之際,我們仍然未能處理優先順序的問題。 在這次討論中,參加者們嘗試提出「第三條路」,卻發現困難重重,似乎提出的方案都會衍生其他問題。因此,與會者們最終回到「實際上有甚麼是我們可以做的」,並提出兩點:
- 民眾長期組織,對抗國家/資本,解決國內資源分配問題,爭取真正惠及民生的政策改革
- 推動民間跨國合作,應對全球共同面對的問題 記錄:鯊魚 整理:多嚿魚